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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抑或”逃避”

刘伟雄

近三十年对宜兴写作的认识,仅是他诗歌中明亮的特质,善于抒情的那份清朗、干净,几乎不含杂质的忧伤。就像站在山岗上看曦微晨光的那份心情,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暗夜,可以看到彩霞,可以感受风,感受露水,感受渐渐苏醒的大地……

这种感觉于本世纪初的一次阅读中戛然而止了。那一年《诗歌月刊》刊发了谢宜兴的长诗《梦游》,这是宜兴诗歌写作历程中不多见的书写。对长诗,我们一直心存畏惧。早年写作中认为长诗写作必然消解了诗歌的诗意,在漫漫的抒发中会不知不觉地稀释了属于诗的成份。所以,我们几乎不写长诗,就是对安琪的许多长诗也都心存敬畏,自己从不敢试水。可是这一年,谢宜兴偏偏就违背了自己早年的想法,洋洋洒洒写了一首长诗《梦游》。随后,将自己出版的一部集子也取名《梦游》。可见,这首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粗粗地浏览,你可以把它当一首情诗来读。因为诗中明显就是我与“她”的呓语,一次旅行或者数趟旅行之中,与心影相随的那个“她”的缠绵中的倾诉,对周遭看不见的限制的诘问和呼号。这是首记录他们在高原远方,他乡异处的一个诗“记录”,符合了中国传统诗歌“诗言志”的真正功能。

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对这首长诗做注解,又觉得似乎少了什么。同时是对自己的阅读能力的低估,也是对宜兴创作此诗的一种误解。当然,我们总说诗歌是在误读中完成了它的神圣使命。

从《苦水河》走出来的谢宜兴诗歌,早年玻璃一样的诗歌情怀,与他人生的历程有着直接的联系。过早感受人世悲伤和无常,太多乡村生活的艰辛和苦难给了诗人易感的心灵许多挥不去的阴影。这种生存的阴翳一直伴随着他求学就职,从学校到社会,从生存到生活,常常让他反观而深思。对幸福的追求,对美好时光的追寻,对一切影响心灵的自由的追问,常常涌向他的笔底,灵思飞扬中常常无法自拔。

记得谢宜兴说他面对的文字世界就像面对两个女人。一个是为自己“稻粱谋”的新闻写作,就像老婆一样的真实而实在;另一位就是相伴多年的“情人”:诗歌写作。他每一天都要在这“两个女人”之间进行取舍,她们在他的灵肉世界里扭打成一团难分彼此。文字上相互扭打的结果没有输赢,现实中的谢宜兴在世俗生活中却不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不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在庸常生活层面下,总在追寻着自己的精神芳草地——一片可以让自己灵魂安放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地方。涉世日深之后的谢宜兴这种想法变得更为急迫和从容。因在早年他的诗歌中是找不到这些烦躁之后澄明的思索的。如:“菊在菊中微笑、水在水中低语,”没有一定的生命历程又如何能感悟到多少内心的渴望才可抵达的梦想彼岸。

像早年的《那年五月》,那是谢宜兴众多诗歌中不被人注意的一首小诗。上世纪末的一场小城诗歌朗诵会,朗诵者精妙地演绎了这首诗,感动了在场的两百多个观众。谢宜兴也在场。我不知道他那颗善感的心是不是就在此刻开始了浪漫的“梦游”,溯时光的源头回到蚕豆花开的五月、少年时光的蝶、兰溪畔的水、那忧伤的风雨阳光恍是前世的影子。而后世呢?后世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存在。就像我们在这样破烂的场所开这场盛大的朗诵会,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我们的自言自语,在误解和鄙视的眼光里开始自以为是的遨翔和飞越,回过头来曲终人散还得为朗诵会的场所租金费尽口舌。一切的一切都缺乏诗歌里存在诗情和画意。

因此,从生活和现实突围成了谢宜兴诗歌的重要目标。梦游,成了他诗歌的一个重要命题。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诗歌中的清纯少年郎,叶赛宁一样的牧歌情怀了。也许宜兴诗歌的转向是他自称的“神”的启示,在他自己营造的伊甸园里,完成了他的造爱过程。“遵照上帝的嘱咐,黑夜中他唤醒了黎明的曙光”,甚至“以一个核电站的热量,把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胞照亮”。诗人以凝聚所有的思维能量在自己的世界里来一场“原子爆炸”,所产生的能量就是为了感受生活中“快乐与快乐的不一样”,从生命层面去探究什么是真正的“爱”,并“给这个日子一束虚拟的玫瑰。真实的骊歌在空中飞翔”。玫瑰是虚拟的,只有骊歌是真实的,颠覆了我们习惯的思维,以另一种方式催醒了灵魂深处的困顿和麻木,这是我们许多人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自我禁锢中失去对爱与自由的能力!

如果说“梦游”是诗人心灵的一次旅行,毋宁说这是诗人对生命在压抑、命运流转中的一次神圣的“突围”,从此岸到彼岸的一次泅渡。在这个世界里他上天入地纵马驰骋,即使在列车的狭窄缝隙间也会想象到天梯如轨,以最短的距离发最舒心的短信。在流连的欣喜里陶醉,在焦灼的等待里惊喜,这种最诗意最纯净最忘我的境界里还愿了一个赤子之梦。我们原本追寻的一切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天地,这样的一个真实而不需任何伪饰的世界?

而这种“突围”只是诗人一个人的“战争”,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上演了他在现实人间无法还原的真实。在梦境与现实中他亦睡亦醒,但主观上他不希望自己醒来,“感受一份倔强的爱情、想就此相拥化蝶而去、只是身上的镣铐无法蜕成双翼、只能像含泪的蜗牛、用微小的身躯丈量广袤的大地……”现实是残忍的,不可能永远让诗人大梦不醒。蜗牛要去丈量广袤的大地,而不是翩跹的长羽可以掠过美丽的大地。诗人在还原现实担当中永远无法达到真正的“突围”。因为肩负着“卸不下的道德的责任”。

这首长诗的结尾是两行警句,“爱,判我们终身监禁,这只是短暂的放风”,一句话就彻底说明了这首诗的真正意蕴。唐吉诃德式的想往和奋斗,都是上帝注目下的游戏方式,长矛突不破厚厚的幕帷。我理解的诗人最终的选择只是对残酷命运的一次逃避,主观上的突破变成客观上的一场逃避。我们已经看清了命运之手的嘲弄和折腾。

我不反对有人说这是一首情诗,告诉你一段凄美的爱情遭遇,长梦不醒中的蓝海泛舟,风清月朗里的情思飞场;我也不反对有人从中读出了寻找的意义,在发现中永恒和丰富了诗歌的质地。从我对《梦游》的阅读中似乎一次次看到少年谢宜兴从乡村来到都市那清朗的身影,那种在城市边缘写出《葡萄》的谢宜兴从忧伤到忧患的精神,以及到这些年常常无奈而又不乏激情的对世态的剖析和愤懑。

你了解了这些,也许就掌握了通往诗人内心世界的一把秘匙。

 

刘伟雄,男,汉族,1964年出生于霞浦西洋岛,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事业余文学创作,1985年与谢宜兴共同创办“丑石诗社”并出版民间诗报《丑石诗报》至今。曾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福建文学》等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作品。出版诗集《苍茫时分》《呼吸》《平原上的树》;编辑出版《丑石五人诗选》《作家笔下的霞浦》。作品曾多次获省政府颁发的文艺“百花奖”等,并入选《中国年度诗歌选》《中国年度诗歌排行榜》等诗歌选本。2007年11月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诗歌朗诵协会副会长,宁德市作家协会主席。

文章来源:http://www.ndwww.cn/2019/0314/11722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