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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构筑的精神返乡之路

谢宜兴

我常想,一个诗人的诗写过程中,一定会有某些作品是他诗歌写作本身的诠释。那是一把进入诗人内心、剖析其作品的密码锁。在王祥康诗集《纸上家园》中,我认为《回家》便是进入他的情感世界,打开其诗歌之门的一把钥匙。

“寂寞长夜∕我该选择一条怎样的路”?在《回家》标题下的这种自诘,答案显然是明白的。那条“回家”的路,不是宗教的迷醉,不是物欲的沉溺,不是快乐的沦陷,它叫诗歌!它是一脉滋润诗人的“流自心底的清泉”,一星照引诗人的“养在内心的灯盏”,更是一味诗人自我疗治的“慰藉心灵,抚慰伤口”的圣药。

和许多在体制内谋生的人一样,王祥康是个公务员,而且担当一定的职务。八小时内公务的繁杂及八小时外与公务相关事务的忙碌,可想而知。许多人常常为此迷失了自己,心灵开始膨胀、僵硬,变得冷漠和不知所终。而王祥康是清醒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在世俗与公务“两场空虚的雨间奔波”,就像一只“迁徙的小鸟”,从乡间到城市,大自然到人世间,为了生存“挺住疲惫的翅膀”。他不解于“曾经的路口  一树树花红柳绿∕何以把根浮出地面”?那份“花红柳绿”的热闹属于别人,他只能把“根”埋得更深。即使“泥土在脚底越积越厚∕远方更远”,依然“一路寻找回家的脚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我要回家”!

正是这样一种自觉,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以来,王祥康一直是内敛、沉静的。世俗的繁华他不在乎,他在乎思想的深刻与鲜活,情感的湿润与真纯;诗坛的喧嚣他不关注,他关注诗意的感受与锤炼,诗艺的探寻与提升。

因为内敛,王祥康是怀旧的,也是感恩的。“独自把炊烟带到小城∕把生养我的荒凉的村庄藏在枕下”,想起《远去的故乡》,“在北风中低下头颅”。《车过故乡》时,更是“突然想拽住∕提速的汽车  火车和时空∕在故乡的高处呆立片刻”。他像一尾洄游的鱼儿,常常于夜深人静时,沿着诗歌的小径,情思不由自主地返回生养他的故土,返回童年的时光。

那些故园风物每每拨动他的心弦。他能看见家乡的麻雀“收起翅膀上的阳光”,“静静地与季节抗衡”;他能听见“燕子在枕边呢喃∕梦中带我回家  回到屋檐下一滴温暖的雨中”;他能感受到“父母的古巷”,“西山上的坟墓”,仿佛流注入我的骨髓的“一条溪”,“源头上一个人反复叮咛∕反复强调家的方向”。在王祥康的心中,“麻雀  乌鸦  蚂蚁都是我底层的亲人”,“低微的亲人”;对于“能否牵住我今秋怯怯的脚步”的蝉鸣,“把我的目光驼得摇摇晃晃”的蜻蜓,“一口一口啜出爱人的姓名”的白茶,“亲入骨髓的水稻”,他说,“在我多年前的心底∕已经把你们称为父老乡亲。”

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时时让他眼含泪水。透过爱美的姐姐,他看见“苦命的野菊花∕招摇在  苦日子里”;“夜半想起母亲”,“在凉夜蓦然惊醒∕寻找空空的药瓶”;“第一次看到父亲拄着拐杖”,“我的肩膀在哭泣∕一根木头替我承担了最后的一点点责任”……那一份热切的对亲人的爱,伴随着自责,就像“城市的风吹打我愧疚的脸”,故而“向着家乡的方向  我一望再望”。

那些远去的童年常常叫他回味不已。那“跟在姐姐身后”的童年里,“一块月饼  两颗柚子”的《童年的中秋》清贫的童趣,“我哭闹的皮肤上”,母亲的《针尖》“让往事喊出疼”的记忆,如今都是可以抽出往事的线头。哪怕“燕子的一声呢喃”,也能“让我重新∕看到了童年  雨中奔走的童年∕草尖上摇曳的童年”。因此,人到中年,诗人依然怀念那“风吹草低的童年”,纵情地喊出:《我要到童年去放羊》!

因为沉静,王祥康是敏锐的,善感的。著名诗人蔡其矫曾多次强调:“做一个诗人,要经常保持‘皮肤的湿润’,也就是要过平常人的生活。”虽然王祥康所从事的工作常常让人变得情感粗糙,感觉钝化,但因为诗歌的滋润,他始终葆有一颗平常心和感觉神经末梢丰富的“湿润的皮肤”。尤其对于挣扎在生活底层的人,如“一手扶车把  一手拉扯着车架∕上坡”的《三轮车夫李一发》,“用仅有的一点力∕兑现  这个世间的承诺”的《敲钟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决意要把这一片雨幕刺破到底”的在雨中奔跑的陌生人,以及“一天三包烟”、“六十支袅袅飘升的满足”的,在生活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酒桌上呼风唤雨  工作中∕胡言乱语”的,“把愤怒写在脸上  把梦境说出口”的在精神病院的等等《朋友》们,往往让他透过他们卑微的人生抵近了生活的本真。有时看见一只陌生的鹰,一只捕食的海鸥,一只飞临病榻的鸽子,一枝遗落的受伤的玫瑰,一株小小的白茶,也能触动他心中那敏感而柔软的触须。甚至《坐在桐江边发呆》,或者《听雨》、《与自己交谈》,倾听脚下的小草,倾听薄薄的寂静,也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因为内敛而沉静,王祥康的心中充盈着爱,不仅有乡土之爱,亲人之爱,而且有自然之爱,生命之爱,除了爱的回味,更有爱的冥想。《火车》经过家乡,他相信“火车上一定有一个人∕在遥想远方的亲人”;《雨夜的歌声》响起,他感慨“能让苍天落泪的相思∕肯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甚至《捡起地上的一枝玫瑰》,也能给他美好的想象:“谁能打开花香深处的蝶影∕谁就拥有  整座花园”。

而这样充盈的爱,必须要有所依归,就像河流要有自己的河床,但终将汇入大海。我曾经认为,诗歌是诗人的心造世界,诗人藉此进入一个世界,以逃离另一个世界。王祥康以自己热爱的文字,建造自己的纸上家园、精神楼阁与心灵城堡,他的诗歌就是这样一条河床,一条小径,沿着它,精神找到了源头之地,心灵找到了栖息之所。也只有在这个心造的世界里,王祥康青春着,灵动着,自由着,亮丽着,质朴着,深刻着。有时,诗歌也像他豢养的禽鸟的翅羽,闪电一样传递思想与情感,让诗歌中呈现的那种精神敛翅于现实中,把平凡的生活照亮。

王祥康说,“这个雨夜  几只失眠的野鸭∕有幸让我用笔梳理羽毛∕精心收养  在洁白的稿纸上∕为它们做一个安身的窝”。我想,这个“窝”,既是他的诗歌安身与立命的居所,也是他的精神出离与回归的原乡!

(发表于2011年3月25日《福建日报》“武夷山下”文艺副刊)

 

谢宜兴,男,汉族,1965年出生,福建霞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福建省诗歌朗诵协会副会长。著有诗集《留在村庄的名字》《银花》《呼吸》《梦游》。十多次获省政府百花文艺奖、省优秀文学作品奖,多次获文学期刊、报纸副刊征文奖、年度奖。上百首诗歌入选各种选本。诗歌《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被选入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部分大学必修课、选修课教材。曾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与刘伟雄共同主办《丑石》诗刊。现居福州。

文章来源:http://www.ndwww.cn/2019/0314/11722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