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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日报整版关注屏南前汾溪:美育改变乡村的试验……

一群年轻人在屏南展开以美育改变乡村的试验——

前汾溪畔,“美”梦能否成真?

屏南县屏城乡前汾溪村航拍王志凌 摄

美育一直被认为是乡村教育中的“奢侈品”,却在屏南县屏城乡前汾溪村悄然扎根。

前汾溪村总人口750余人,实际居住者仅200人左右,大多是老人和小孩。长期以来,前汾溪村教育资源匮乏,村小只教语文和数学两门课,又谈何美育?

2019年,彼时还是中国美术学院本科在读生的毛华磊、王润家跟随导师陈子劲来到前汾溪村进行毕业作品创作。大学毕业后,他们重返前汾溪,践行以美育改变乡村的梦想。

在一系列“乡村美育”项目的推动下,前汾溪村上演着一场美丽蜕变……



1995年出生于贵州省毕节市纳雍县的毛华磊,2016年考入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2019年,他和同学王润家在导师陈子劲的带领下,来到前汾溪村进行毕业作品创作。

王润家在上美育课。 受访者供图

作为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陈子劲的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美育与社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构建。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社会美育助力乡村在地文化复兴”的问题。

早在2017年,陈子劲就曾受屏南籍学生吴鸿珍邀请,到前汾溪村考察。在这里,透过上百年的老宅古厝与里面尘封的家具物什,陈子劲看到了其蕴含的人文美学价值。同时,他的美学理念与已在屏南开展文创工作的林正碌、程美信等艺术从业者不谋而合。此后,陈子劲就喜欢将屏南作为学生的毕业作品创作地。

然而,前汾溪村给毛华磊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这里安静得可怕,村里只有老人和小孩。我想不到我们能做什么,美育可以做什么。”

“田野,田野,再田野;体感,体感,再体感;行动,行动,再行动。”沿着陈子劲提出的“创作总方针”,毛华磊和王润家在村里展开为期3个月的调研。在此过程中,他们结识了许多村民,也萌生出为村子做些事情的想法。

2019年10月,中国美术学院社会美育综合实践基地在前汾溪村落地运营。依托于此,2020年1月,毛华磊和王润家组成乡野艺校团队(中国美术学院学生程欣、贵州民族大学学生涂林燕均于去年毕业后加入该团队,目前团队共4人),创建“乡野艺校”公益品牌,开启乡野艺校美育行动公益计划。

2020年4月,他们回校完成了毕业作品《乡野艺校诞生记》。同年7月,该作品荣获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创作暨林风眠创作奖银奖,在美术教育行业受到一定的关注与赞赏。

“不论乡野艺校能走多远,首先得出发。”毛华磊说。

2020年8月,毛华磊和王润家一毕业即重回前汾溪村,试图以这个熟悉的村庄为切入口,践行以美育改变乡村的梦想。

受陈子劲的教导,“丈量、整理、想象、建设”成为他们在前汾溪村的主要工作——扎根乡野,以个人为尺,去丈量村庄,梳理乡土文化、历史脉络、社群记忆;基于此,发挥艺术家的想象力,进行一系列艺术建设,和当地村民一起创建美好的乡村生活。



作为外乡人,毛华磊和王润家决定从孩子入手,推出了乡野艺校第一个项目——乡村美育课堂。

乡村美育课堂 受访者供图

任何地方都能成为课堂,如小学里的菜地、日夜流淌的小溪、一望无际的田野、村里的食杂店……上课内容也没有任何限制,如用废弃的材料做拼贴画,认识昆虫并为它们写诗,体验扎染技艺的魅力……乡野艺校团队充分利用前汾溪村的自然资源与民俗文化,组织了一堂堂充满奇思妙想的美育课,带领孩子们了解自然、了解前汾溪村以外的世界。

今年7岁的前汾溪小学学生郑家轩,已在乡村美育课堂上了两年课。两年前,他的母亲找到毛华磊,诉说自己对孩子的担忧,“觉得孩子笨笨的,也不怎么讲话”;两年来,家轩通过在乡村美育课堂的学习,变得开朗活泼。

更令毛华磊惊喜的是,在家轩的绘画作品中,总是能发现天马行空的创意与意想不到的细节。“他的作品里,没有一根多余的线条,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毛华磊说,因为家轩小名叫“宝弟”,现在村民们都开始喊他“宝大师”,以此激励他在绘画上更进一步。

“前汾溪小学只教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现在,孩子们能够参与到这么丰富的课程活动,显而易见变得更加活泼、更加开朗、更加自信了。”在前汾溪小学从教30多年的郑瑞盈说。

除了像毛华磊、王润家这样扎根下来的“新屏南人”,中国美术学院的毕业实践团队也不断为乡野艺校注入新鲜血液。每年大量的大学生志愿者和众多合作高校的师生力量,为乡野艺校美育课程带来不少优质资源。截至目前,乡村美育课堂已开设了近200节课。

乡村美育课堂的成功,并没让乡野艺校团队过度欣喜。在他们看来,美育的对象不应局限于小孩,而要覆盖全体村民。

如何“撕开”面向全体村民的口子?

他们在调研中发现,每到节日,许多在外经商、打工、求学的前汾溪人都会赶回村里。于是,他们适时推出了第二个项目——“节日快乐”。

去年,前汾溪村恢复中断了多年的“三月三祭水节”民俗活动。毛华磊和王润家又从村民口中得知,屏南当地在过节时有舞火龙祈福的习俗,但前汾溪村已有70多年没有舞过。

于是,他们决定和村民一起做一条崭新的百米长龙。

“三月三祭水节”舞龙现场受访者供图

毛华磊和王润家组织70多位村民,男人们围着从山上砍下来的竹子,商量如何打造龙框架,女人们则利用村内随处可见的稻草,用各种方法编织龙鳞……同时,他们还邀请80位村民在农历三月三当天回村舞龙。

这次舞龙,舞的是村民历时10天制作的龙,走的是村民花了2天铺设的龙道。节日当天,整个村庄的男女老少齐聚在前汾溪两岸观看。当长龙在村里的祠堂前被缓缓举起时,沉寂的前汾溪一下热闹起来……

在“节日快乐”之后,乡野艺校团队又推出第三个项目——“今晚吃什么”。

“今晚吃什么”海报 受访者供图

“项目内容很简单,就是带上食材,去村民家中一起做一顿美味的晚餐。在准备晚餐和围桌吃饭的过程中,我们一起挖掘当地的美食文化,并结合族谱村史,回味前汾溪村的变迁,梳理村民个人的家庭史,共同塑造未来想象。”毛华磊介绍道。

69岁村民吴登梅,是“今晚吃什么”项目走进的第一户人家。儿女不在身边,让吴登梅的晚年生活显得有些落寞。“自己一个人在家吃饭,没啥味道。”吴登梅曾说过的一句话,让乡野艺校团队的年轻人莫名心酸。

在这群年轻人要来家里做饭的前一天,吴登梅便将房子打扫干净;约定做饭当天,她早早站在房前等候;一顿饱餐结束,她不舍地送他们离开,仿佛在目送自己的孩子……“有他们在,日子更有意思、更有盼头了。”吴登梅说。



在毛华磊的记忆里,2019年自己初到前汾溪村时,“村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得很冷漠,整个村子陷入一种沉寂的状态”。

而今,在许多村民身上,都能看到“乡村美育”留下的印记。

毛华磊在田间休憩。吴圣锦 摄

外号“土叔”的郑振如,是村里有名的木工能手。家里的一张根雕大茶几,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郑振如并不擅长交际。记者在他家中采访时,他总喜欢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抽烟。但自从和乡野艺校团队打过交道后,每逢活动有需要制作道具,他都跟着忙前忙后,“三月三祭水节”上那条百米长龙的龙头就是他的杰作。

“我们希望通过‘乡村美育’,引导村民们发现生活之美、创造生活之美、拥抱生活之美。”毛华磊表示。他们正计划将前汾溪村打造成一个“节日村”,复兴在地文化,形成“天天过节”的概念,吸引更多人参与。

记者跟着毛华磊在村里闲逛。临近就餐时,路过的每一户人家都会喊他进门吃上一口饭。孩子们更是和他打成一片,大老远看见他,便一路小跑冲上来打招呼。“跟孩子们相处久了,有些话我们讲了他们会听,他们的父母就会来向我们‘求救’。”毛华磊说。

18岁少年郑杨焜一度沉迷于手机游戏。今年暑假,为改变村里小孩天天宅在家里打游戏的状态,乡野艺校团队组织起“莫空鸣”(屏南方言“不睡觉”之意)创业小分队。在他们的动员下,郑杨焜也加入其中。

这支队伍的成员大多是在职高就读的学生,各有所长,有的学室内设计,有的学建筑,有的学汽修……有了这些能工巧匠,“莫空鸣”创业小分队的项目进展十分顺利。自主设计流动餐车,收购当地农特产,制作简易饮料、甜品,并向游客售卖相关产品,郑杨焜和他的小伙伴用赚回的钱为村里的独居老人们购买了生活用品。

郑杨焜的奶奶以前老看不惯孙子,现在都忍不住夸上一句:“我孙子懂事了不少!”

12岁的郑国武,今年暑假参加了乡村美育课堂升级版——自然美育夏令营。在这次夏令营中,有5个孩子专程从福州赶来参加。面对省城来的孩子,郑国武并不露怯,大方地在课堂和小朋友分享创意……

孩子们身上的变化,也触动了家长——郑杨焜的奶奶常喊毛华磊和他的团队伙伴到家里吃饭;郑家轩的妈妈时不时送上家里种的瓜果蔬菜;郑国武的爸妈经常成为活动的“首席食材赞助官”,甚至亲自上阵帮忙制作美食……

这些暖意,让毛华磊渐渐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

“如今,对‘乡村美育’这个概念,村民们或许还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但他们会在举办活动时认真聆听,到村里的美育基地观看展览,甚至开始写诗、写散文,拍摄短视频记录生活,并向公众号投稿。不少村民还会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们家举办活动。”毛华磊说。

受到乡野艺校团队的启发,“土叔”郑振如的妻子徐翠琴拿起纸笔和手机,记录生活。她开设了抖音账号,拍摄的内容大多是她在前汾溪村的生活和自己家里养的牛,目前已发表了约300个作品。她还时不时地给中国美术学院学生创建的公众号“前汾溪人物”投稿,其中,公众号选登了她所写的《有缘人》《水神节偶感》《70后的感受》等小散文。

“不论是文字创作还是视频拍摄,都是用简单的语言或画面来表达自己,虽然没有华丽的词句或精良的剪辑,但记录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很美好。”毛华磊说,“大家有这样的转变,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即便我们哪天离开前汾溪村去外地做‘乡村美育’项目,我们也有信心‘乡村美育’能在这个村庄延续下去。”



前汾溪村的“乡村美育”正在被更多人看见,但毛华磊坦言,“要真正扎根乡村,还是挺不容易的”。

虽然乡野艺校团队在尽己所能地整合和利用身边的资源,但由于团队的公益属性,其开设的项目并无真金白银的收入,活动费用大多来自成员自掏腰包及一些有限的社会资助。资金匮乏,是他们需要突破的第一道难关。

今年年底,乡野艺校团队打算在福州举办展览,展出这一年的美育成果。“展出经费需要5万至10万元,如何筹措,至今仍是一个问题。”毛华磊无奈地说。

而涂林燕担心的则是村里的师资力量。

每年,乡野艺校都会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学生、研究生充实课程志愿者队伍,但时间最长的也只能承担两个月的教学任务,这对于乡野艺校的长期教学助力十分有限。

“目前村里的学前班和小学一共才8名学生。”郑瑞盈也有自己的担心,“如果连学生都没有了,美育课堂又将如何继续下去?”

面对重重困难,天性开朗的毛华磊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无论如何,既然来了,就要做一点有情怀的事情。带着这份初心,我们始终在路上。”

乡野艺校团队,也引起了屏南县委县政府的关注。

今年8月,屏南县举办乡村振兴特聘指导员出征动员大会,毛华磊和王润家均获选为乡村振兴特聘指导员。结合不同类别乡村振兴特聘指导员的不同服务内容,屏南配套制定相关激励措施,在工作经费保障、政策奖补等方面予以倾斜,并为指导员量身定制专属金融服务,设立“乡村振兴人才贷”,解决创业创新投融资问题。

同时,团队也在有序对接省内外的基金会,希望在资金、技术、平台等方面获取更多社会支持。此外,毛华磊和王润家注册了一家艺术工作室,有望解决个人的收入问题。

乡野艺校团队也进一步明晰了未来的发展思路。“接下来,我们将继续扎根前汾溪,以乡土为本,融入本地乡村生活,深化在地文化实践,从而吸引更多本地人返回乡村,吸引更多外地人驻足乡村,努力构建乡村社区,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美好社区关系。”毛华磊说。

“在艺术介入社会的几种方式中,乡野艺校的年轻人选择了最难走的‘建设性的介入’这条路,他们对乡村文化进行激活、再造,赋予乡村新的生命力。”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谭雪芳认为,乡野艺校的介入激活了前汾溪村的独特文化,吸引了大量外出村民回归,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回来,而是精神意义上的归来,展现了非常了不起的文化力量,而这正是当前乡村振兴最缺乏和最急需的“精神共同体”建设。

在谭雪芳看来,乡野艺校的乡村实践具有很强的示范性,这群年轻人与乡村的互动将带动更多年轻人回到乡村、融入乡村。同时,对于前汾溪村村民而言,乡野艺校的年轻人让他们看到了农村发展的更多可能性。



来源:福建日报记者 朱子微 通讯员 甘叶斌

编辑:陈娥

审核:刘宁芬  周邦在

文章来源:http://www.ndwww.cn/xw/ndxw/2022/1125/240315.shtml